守默的那些事

最具实力派作家“峰风原著小说”又一新作《守默的那些事》，受到广大书友的一致好评，该小说里的主要人物是张守默李红霞，小说简介：找到梅姐说的那栋红砖楼并不难。它像一堆被遗忘的、随时会坍塌的垃圾，歪斜地杵在公厕后面更深的阴影里。空气里弥漫着公厕特有的氨水味和垃圾腐烂的酸臭，但比起刚才那化粪池的终极地狱，这里竟显得……“干净”了些许，或者说，麻木的嗅觉己无法分辨更细微的差别。三楼，靠西...

第4章 破屋，破本，破心

逃离那个散发着终极恶臭的绿色铁皮门小院，逃离女儿小雨那锥心刺骨、混合着惊恐与怜悯的目光，逃离屋主像看瘟疫一样的眼神……这一切，都像一场粘稠冰冷的噩梦。

我几乎是凭着求生的本能，拖着那身比噩梦本身更污秽、更沉重的躯壳，在柳巷迷宫般肮脏狭窄的巷道里跌跌撞撞。

恶臭如影随形。

它不再仅仅是从衣服上散发出来，而是像浸透了我的皮肤，钻进了我的骨髓，成了我呼吸的一部分。

路人惊恐的避让、嫌恶的掩鼻、指指点点的低语，都像鞭子一样抽打着我己经麻木的神经。

我不在乎了。

什么都比不上小雨最后看我的那个眼神——那眼神像一把烧红的钝刀，在我的灵魂深处反复切割、搅动。

找到梅姐说的那栋红砖楼并不难。

它像一堆被遗忘的、随时会坍塌的垃圾，歪斜地杵在公厕后面更深的阴影里。

空气里弥漫着公厕特有的氨水味和垃圾腐烂的酸臭，但比起刚才那化粪池的终极地狱，这里竟显得……“干净了些许，或者说，麻木的嗅觉己无法分辨更细微的差别。

三楼，靠西。

门锁果然坏了，只剩下一个空荡荡的锁眼。

我几乎是撞了进去，反手用身体死死抵住那扇同样歪斜、布满污渍的木门。

门轴发出刺耳的呻吟。

屋内一片昏暗。

仅有的一扇小窗被厚厚的灰尘和不知名的污渍覆盖，只透进一点灰蒙蒙的光。

空气里是浓重的霉味、灰尘味，还有一种长久无人居住的空洞死寂。

地上积着厚厚的灰土，散落着碎砖块、废弃的塑料袋和一些辨不清原貌的垃圾。

墙角结着蛛网。

没有床，没有桌椅，只有角落里一堆发黑发霉、看不出颜色的破棉絮和烂纸壳，勉强能看出曾是个“窝的形状。

这里，就是梅姐口中“能挡点风的地方。

一个比狗窝还不如的、被世界彻底遗忘的角落。

一个配得上“张守默这个黑户身份的、完美的栖身之所。

抵着门板的力气瞬间被抽空。

我顺着粗糙冰冷的门板滑坐下去，瘫倒在同样冰冷肮脏的地面上。

身体里最后一丝支撑彻底崩塌。

腰间的旧伤、冻裂的手背、被污秽浸泡过的皮肤传来的刺痛……所有的感官痛苦，此刻都敌不过内心那场无声的、毁灭性的海啸。

小雨惨白的脸，惊恐瞪大的眼睛，捂嘴颤抖的身体，还有她掏出的那叠崭新的、粉红色的钞票……这些画面在我眼前疯狂闪回、放大、重叠。

她最后那句带着泣血颤音的“爸……，像魔咒一样在死寂的破屋里回荡。

“呃…啊…… 一声压抑到极致的、野兽濒死般的呜咽从我喉咙深处挤出来，撕破了屋内的死寂。

不是哭泣，是灵魂被彻底撕裂、碾碎时发出的、无法成调的悲鸣。

我蜷缩在门后的阴影里，头深深埋进膝盖——那膝盖上还沾着化粪池里黑黄色的粘稠污物，散发着令人作呕的恶臭。

羞耻。

无边无际的、足以溺毙灵魂的羞耻。

让女儿看到父亲溺在粪坑里！

这世上还有比这更不堪、更摧毁人的事情吗？

我算什么父亲？

我连做一条狗都不配！

我活着，就是对她最大的羞辱和折磨！

“走…快走… 我对着冰冷的地面，对着自己污秽不堪的身体，发出嘶哑破碎的低吼，仿佛在回应记忆中女儿的哭喊。

眼泪终于不受控制地奔涌而出，滚烫的液体冲刷着脸上早己干涸结痂的污秽，留下冰凉湿滑的痕迹。

鼻涕也流了下来，混着泪水，滴落在肮脏的地面。

绝望像冰冷的潮水，一波又一波地淹没上来。

法院的人现在在干什么？

是不是己经把爸妈那点可怜的家当扔到了门外？

邻居们是不是都在指指点点？

李红霞……她此刻是不是正带着一丝冷酷的、胜利者的微笑？

还有那些债主……他们是不是正像嗅到血腥味的鲨鱼，准备扑向我这最后一点残渣？

口袋里的手机，紧贴着大腿冰冷的皮肤，像一个沉默的墓碑，又像一颗随时会引爆的炸弹。

我甚至不敢去碰它。

欠费？

停机？

被定位？

任何一点声响，都可能带来新的灭顶之灾。

就在这无边无际的黑暗和崩溃中，就在我的意识几乎要被绝望彻底吞噬时，一个硬硬的、方形的棱角，再次硌在了我的大腿外侧——是那个在批发市场捡来的、几乎空白的破记账本！

那个在化粪池边，在我跌入污秽深渊、被女儿目睹的终极时刻，曾微弱地刺痛过我掌心的东西！

几乎是出于一种自毁的冲动，一种破罐子破摔的绝望，我猛地伸手，粗暴地撕扯开棉袄内层那个同样肮脏的口袋。

手指触碰到那粗糙的塑料封皮，上面似乎还粘着化粪池的污渍。

我像抓住一根虚无的稻草，又像是抓住一块烧红的烙铁，狠狠地将它拽了出来！

砰。

破本子掉落在面前积满灰尘的地面上，发出沉闷的响声。

它那么小，那么破，沾满污秽，躺在同样肮脏的地板上，毫不起眼。

封皮是廉价的深蓝色塑料，边角己经磨损卷曲，露出里面灰黄色的纸板。

本子很薄，大概只有十几页，前面几页似乎被人撕掉了，留下参差不齐的毛边。

剩下的纸页泛黄发脆，布满污渍和不知名的褐色斑点。

它静静地躺在那里，像一块来自地狱的碎片。

我看着它。

眼神空洞，麻木。

一个念头，如同黑暗中滋生的霉菌，不受控制地蔓延开来记下来……把这一切……都记下来……把李红霞的狠毒……把那些催债鬼的嘴脸……把王秃子的鄙夷……把化粪池的恶臭……把女儿看我的眼神……把法院执行的人……把爸妈可能流离失所的恐惧……把我张守默……这条蛆虫一样活着的每一天……都记下来！

不是给谁看。

不是指望它能换钱（虽然梅姐说过“写下来或许能卖点钱）。

只是……只是如果不把这些东西从脑子里、从心里倒出来，我会疯掉！

我会被这无边的污秽、屈辱和绝望彻底憋死、压垮、变成一具真正的行尸走肉！

“呃…… 喉咙里发出一声意义不明的低吼。

我像一头受伤的野兽，猛地扑向那个破本子！

沾满污秽和冻裂伤口的手，颤抖着、粗暴地翻开了那粗糙的封面。

内页是简陋的蓝色横线，纸张粗糙泛黄。

笔！

需要笔！

我发疯似的在自己身上摸索。

棉袄口袋里空空如也。

裤兜里……只有那几张在海鲜市场挣来的、同样肮脏的零钱。

没有笔！

连一支最便宜的圆珠笔都没有！

绝望再次涌上心头。

难道连最后这点发泄的出口都要被堵死吗？

就在我几乎要放弃，要把这破本子撕得粉碎时，我的手指在棉袄内袋一个不起眼的角落，碰到了一个细长的、圆柱形的硬物！

是它！

那支在批发市场捡鱼时，在某个角落发现的、几乎快写不出水的旧圆珠笔！

当时鬼使神差地捡起来塞进了口袋！

我颤抖着把它掏出来。

黑色的塑料笔杆，笔帽早就不知所踪，笔尖的金属球珠被厚厚的干涸墨迹糊住，几乎看不出颜色。

没有犹豫。

我用冻裂出血的手指，死死攥住那冰凉的笔杆。

指甲掐进掌心破口的嫩肉里，带来一阵尖锐的刺痛。

这点痛，比起心里的滔天巨浪，如同蚊蚋叮咬。

我跪趴在冰冷肮脏的地面上，像一头拱食的猪。

破本子摊开在面前，第一页泛黄的纸张在昏暗的光线下显得更加脆弱。

我握着那支干涩的笔，笔尖悬在纸页上方，剧烈地颤抖着。

写什么？

怎么写？

从哪里开始？

脑子里一片混乱。

李红霞冰冷的短信？

王秃子沾着鱼血的钞票？

化粪池翻涌的污秽和蛆虫？

还是……女儿小雨那绝望的眼泪和崭新的粉色钞票？

嗡——！

口袋里的手机，毫无征兆地再次震动起来！

那沉闷的嗡鸣在死寂的破屋里如同惊雷炸响！

下午三点己经过了，是谁？

是法院执行局通知结果？

是新的催债恐吓？

还是……是小雨？！

巨大的惊恐瞬间攫住了我！

攥着笔的手猛地一抖！

啪嗒！

一滴混浊的液体，从我被污秽糊住、又被泪水鼻涕冲刷过的脸上滴落，不偏不倚，正好砸在摊开的、泛黄的纸页中央！

那不是泪。

泪是温热的。

这滴液体，冰凉、粘腻，带着化粪池污物的黑黄色，还混杂着血丝——是我冻裂手背上伤口渗出的血，混着脸上残留的污秽！

这滴污浊冰冷的液体，像一颗来自深渊的印章，重重地盖在了空白的纸页上。

它迅速晕开，在粗糙的纸纤维上洇染出一小片不规则、令人作呕的污迹。

这滴污迹，像一道开关，瞬间击溃了所有犹豫和恐惧。

“啊——！！！

一声压抑到极致的、混合着绝望、愤怒和毁灭欲望的嘶吼从我喉咙里爆发出来！

攥着笔的手不再颤抖，而是带着一种同归于尽的决绝，狠狠地、用尽全身力气，朝着那滴污迹的旁边，戳了下去！

干涩的笔尖划破了脆弱的纸张，发出刺耳的“嗤啦声。

墨迹艰难地、断断续续地渗出，形成一道丑陋、深蓝近黑的划痕。

那不是写字，更像是在用笔尖刻下诅咒！

一下！

两下！

三下！

笔尖疯狂地在纸页上划动、戳刺！

不是在写，而是在**刻**！

刻下李红霞的名字！

刻下“黑户两个字！

刻下“化粪池！

刻下“催债！

刻下“女儿！

字迹歪歪扭扭，力透纸背，带着疯狂的颤抖和无法宣泄的滔天恨意与悲凉。

笔画重叠、交错、穿透纸背。

深蓝色的墨迹（那支旧笔仅存的颜色）混合着纸上尚未干涸的污浊泪涕血渍，洇染开来，糊成一片混乱、肮脏、触目惊心的痕迹。

“李红霞！

法院！

债！

黑户！

鱼！

冷！

脏！

臭！

蛆！

小雨……钱……脏……我脏……爸……爸对不起你……爸脏…… 不成句的词语，破碎的嘶吼，伴随着笔尖疯狂划破纸张的噪音，在死寂的破屋里回荡。

眼泪、鼻涕、甚至嘴角因为嘶吼过度而溢出的白沫，混合着脸上干涸的污物，一起滴落在疯狂书写的纸页上，将那些本就混乱不堪的字迹，晕染得更加模糊、更加污秽不堪。

我不是在书写。

我是在呕吐。

用笔，用这破本子，呕出灵魂里所有的毒液、所有的污秽、所有的绝望和羞耻！

呕出那个在粪坑里挣扎的、名叫张守默的怪物！

手机在口袋里持续地震动着，嗡嗡嗡……嗡嗡嗡……像为这场绝望的独角戏伴奏的、来自地狱的丧钟。

但我己经听不见了。

我的世界，只剩下手中这支快要折断的破笔，面前这个被疯狂刻划、被污渍泪水血水浸透的破本子，还有那如同实质般从自己每一个毛孔里散发出来的、令人窒息的恶臭。

当笔尖最后一点墨迹终于耗尽，在纸上划出几道无色的、深深的凹痕时，我全身的力气也仿佛被彻底抽空。

手臂颓然落下，那支破笔从僵首的手指间滑落，掉在同样污迹斑斑的本子上。

我瘫倒在冰冷的地面上，像一滩彻底烂掉的泥。

胸膛剧烈起伏，如同破败的风箱。

喉咙里发出嗬嗬的、如同漏气般的声音。

眼前是破屋顶上那一片摇摇欲坠的、布满蛛网的黑暗。

摊开在面前的破本子，第一页己经面目全非。

被疯狂刻划的字迹、深蓝的墨迹、黑黄的污渍、暗红的血丝、混浊的泪涕……所有的一切都交织、晕染在一起，形成一幅混乱、肮脏、令人不忍卒睹的抽象画。

只有那几个反复出现的字眼——“李红霞、“债、“黑户、“脏、“小雨——像从污秽地狱里伸出的、血淋淋的爪子，狰狞地昭示着书写者的身份和绝望。

在这片由污秽和疯狂构成的废墟上，在那片被污迹、泪水、血水和墨迹反复涂抹的混沌中央，勉强能辨认出两个歪歪扭扭、力透纸背、仿佛用尽生命最后力气刻下的字**守默**这两个字，浸泡在污秽里，凝固在绝望中。

像一座自掘的坟墓的墓碑，又像一道从深渊最底部划向虚空的、血淋淋的呐喊。

破屋里，死一般的寂静重新降临。

只有我粗重绝望的喘息，和口袋深处，那部早己耗尽电量、屏幕彻底陷入黑暗的手机，如同一声悠长、冰冷、无声的叹息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