第5章 春日栗糕
待好不容易用完了午膳，祝鸿原本想道了谢便离开，不欲等苏筱亦出现了，可就在她盘算着说些什么客套话时，却被苏夫人唤住“祝家大姑娘，可愿尝尝我的手艺？
我家筱亦最爱吃栗子糕，我自以为女儿家们都爱这些甜食，不知道祝姑娘又是如何？
今日得了侯爷带来的上好茶叶，西川名茶小团月，我们苏家自是也要回报一番的。
祝鸿连忙摆手，心道如何能拖，她立刻就想离开，哪有心思品尝什么栗子糕。
……栗子糕？
“现下正是春日，哪里来的栗子？
她这么想着，便也这样问了出来。
苏夫人听她问，顿时满脸欣慰，炫耀之情溢于言表“姑娘有所不知，我家女儿最是爱吃栗子糕。
可西季不长青，栗子不常有。
我便想了个法子，每每秋冬，将栗子晒得半干，铺以木屑，储以地窖之中，至多能保存五个多月呢！
“这倒是新鲜事。
段宁插言。
苏夫人欢欣之态必现，祝鸿难免正眼看她。
她先时未来，还以为这尚书苏家夫妇与家中女儿生得一般性子，却不想全然不同，皆是宽厚纯善之人。
苏夫人温婉，可见年轻时也是大家闺秀的风范。
鬓角虽有几缕白发，却都严严实实盘进了白玉花冠里，衣衫上也绣满了白牡丹，显然是今日有客细致打扮过，气质脱俗，风韵犹存。
祝鸿自小生在西川，又年幼丧母，对母亲、对女子这般温柔恬静的模样是不多见的，一时心下触动，有些失神。
她接过苏夫人递来的栗子糕“那我可要好好尝尝，这颇具巧思的栗子糕是何等风味。
苏夫人掩面笑。
栗子糕甫一沾上舌尖便立即化开了去，酥软却不甜腻，淡淡花蜜香萦绕鼻尖，她咬下去，竟尝出一丝清苦之味。
“有些……百合气息。
但她才讲了两个字，便觉得眼眶湿热。
是她母亲在世时，熬粥也喜加百合。
西川百合珍稀，寻常百姓吃不到，但祝夫人偏爱，她是吃腻了，最讨厌那涩味，回回都叫母亲不要放了。
而今想吃却吃不到了。
正思索着，厅外却传来苏筱亦的声音“好香！
母亲，你做了栗子糕？
桌上几人都转头看向姗姗来迟的苏小姐。
她一时窘迫，低头，快步走到苏夫人身边，一副依偎小女儿模样。
她摇着苏夫人手臂，撒娇道“母亲，筱亦可饿坏了。
苏夫人赶紧吩咐下人又端了一盘栗子糕来，还有给她留下的饭菜“劝你早些出来，你也不愿。
还好我知晓你不禁饿，早己叫人备下了吃食，快吃吧。
苏筱亦道“多谢母亲。
抬眼还要狠狠瞪一眼桌子对面的祝鸿。
祝鸿无言，眼前这母慈女孝的一幕，竟叫她眼睛不知望哪里放。
转了一圈，终究还是落到段宁身上。
段宁正与苏大人聊些政事，话语间依稀透露出有边塞流民，没有功夫搭理祝鸿的眼光。
就在祝鸿泄气要告辞时，段宁这方说完了要事，却注意到她失神的模样。
段宁便起身施礼“今日叨扰苏大人，苏夫人了，既然饭也吃过，事也聊完，我看，我们也该离开了。
苏家夫妇应允，他便要离开。
走出一两步，见祝鸿没动，又转头来“……祝小姐？
祝鸿这才反应过来，连忙跟上。
两人走出苏府许久，始终静默无言。
长街上，祝鸿几欲开口，却碍于段宁不好相处，都咽了回去。
好在这种尴尬被追出来的苏筱亦打破。
老远就听见她一把掐尖的嗓子“我娘做的栗子糕也是你吃得的，今日真是便宜了你。
祝鸿不免好笑，远远应声“是啊，真是便宜了我，我真是嫉妒你，若是苏夫人是我娘便好了。
可我也顿觉奇怪，为何苏尚书一家这样好，会生出你这般蠢笨的女儿？
段宁侧目看她。
她有些悻悻。
苏筱亦愤愤“我娘就是好，没娘生你自是不知。
“苏小姐。
段宁此时缓缓开口，打断了她“言多必失。
姑娘们拌嘴，我本是不该置辩，只是段某若是多说，怕是要将那日宫宴一笼蜜蜂，半盅花蜜的事情抖落出去了。
“你……苏筱亦被呛住，只得捏紧了袖子，“你给我等着，祝鸿！
说罢转身蹬着绣鞋，扭扭捏捏回了苏府。
祝鸿玩味一笑“那日先生宫宴上见我，说我将门虎女，今次见了，我却觉着段先生比我有趣。
“有趣？
段宁不置可否“自尝了苏夫人的栗子糕，祝小姐就满面愁容，此时才露出一丝笑意，却、竟是因为觉得段某有趣？
祝鸿一下被他说中了心思，有些窘迫。
她绞着帕子，微微施礼“多谢段先生路见不平，仗义执言。
段宁细长的眼睫垂着，但以他的高度，不必抬眼，就这般漠视的态度，便可将她全貌尽收眼底。
他不接她绕开话题的话头，反将一军“不是我心思太深，而是祝小姐心思太浅。
嬉笑怒骂全都写在面上，旁人也不是瞎子，如何瞧不出？
在宫宴上是，今日在苏府也是，女儿家失言倒也不是怪事，可是若是心思被旁人拿捏，那可就是坏事了。
祝鸿知道躲不过他，告饶道“先生说得是。
只是我瞧苏筱亦那般女子，有这样好的母亲，实在艳羡……难道先生，不觉苏夫人很好么？
“我真想做她的女儿。
段宁环着双手，审视她，知她情真意切，便没有了嘲弄的意思，轻声道“祝小姐不该这么想。
对祝夫人不公，对苏夫人亦是。
对祝夫人不公。
是啊，对母亲不公。
生在祝家己经很好，能得母亲生养，也己经很好，她何须羡慕旁人？
段宁虽脾气古怪，却也点醒了她。
她感激道“多谢先生指教。
段宁却没有回话，似是沉思。
天色渐晚，长街尽头灯火明昧。
祝家的马车被牵了过来，二人就此离别。
祝鸿掀开门帘看他时，暮色跌落在他鼻梁上，竟让这般冷峻的人有了一丝温度。
正是春色如许的时节，他转身，背影不卑不亢，似长风恍然飘散在视线里。
他出身寒门，见解却高于世家。
祝鸿今日却对他有了一丝不同的看法。
这位翰林学士，惊才绝艳的，段宁段先生，究竟是什么样的人？
平白叫人多了许多无端猜想。
