第3章 净室之蚀
光。
不是阳光，不是火光，也不是猩红竖瞳的幽光。
是一种纯粹的、冰冷的、毫无温度可言的白色。
它从西面八方涌来，均匀地涂抹在每一个平面上，吞噬了所有阴影，也抹去了空间的纵深感和时间的流逝感。
没有墙壁的接缝，没有天花板的界限，整个空间仿佛是用一整块巨大的、散发着微光的白色玉石雕刻而成。
这里是“净室。
千瞳之塔深处，一个被彻底隔绝的牢笼。
彭博蜷缩在冰冷的白色地面上，身体还在不受控制地细微痉挛。
每一次抽搐，都牵扯着颅内那根名为“剧痛的神经，像有无数根烧红的钢针在里面搅动。
但更让他毛骨悚然的，是这片死寂的、纯粹的白色空间本身。
它像一个巨大的、无菌的解剖台，而他就是那只被钉在上面的标本。
空气是静止的，带着一种消毒液和金属离子混合的、冰冷到极致的味道。
没有声音，绝对的真空般的死寂，连自己的心跳声都显得突兀而诡异。
这里屏蔽了一切——声音、气味、温度的变化，甚至……似乎连“千瞳之视那无处不在的冰冷意志洪流也被彻底隔绝了。
唯一残留的，是额头上那片灼热发烫的皮肤。
那种源自颅骨深处的、金属丝钻探般的奇痒和剧痛，在脱离了外部意志的压制后，反而变得更加清晰、更加疯狂。
这是他自己身体内部的战场，一场人类基因与外星入侵者之间惨烈而绝望的拉锯战。
他抱着头，指甲在灼痛的额头上抓挠，留下道道血痕，试图用物理的疼痛来对抗那深入骨髓的折磨。
“呃……一声压抑的痛哼从他紧咬的牙关里挤出，在死寂的空间里显得格外刺耳。
就在这痛苦的挣扎中，他面前的白色“地面毫无征兆地流动起来。
如同水银泻地，又似活物苏醒，白色的材质无声地隆起、塑形，转瞬间凝聚成一个熟悉的轮廓——那个流动的暗银色、拥有三只幽蓝眼眸的外星个体，“守望者-7。
它悬浮在彭博面前，距离不到一米。
三只深蓝色的眼睛如同冰封的星辰，恒定地散发着毫无感情的光芒，静静地俯视着这个蜷缩的、痛苦的生物样本。
没有语言，没有动作，只有一种无声的、沉重的压迫感，如同实质的冰水，渗透进彭博的每一个毛孔。
彭博的身体瞬间僵首，连抽搐都停止了。
他猛地抬起头，布满血丝、充满惊恐和剧痛折磨的双眼，对上了那三只非人的眼眸。
心脏在胸腔里疯狂擂动，几乎要冲破肋骨。
它要做什么？
像解剖一只青蛙一样解剖他？
读取他的记忆？
还是……彻底清除这个失败的“残次品？
守望者-7流动的手臂缓缓抬起。
手臂的末端并非攻击性的武器，而是凝聚成一个光滑如镜、内部似乎有微光流转的接触面。
它无声地、平稳地伸向彭博的额头——不是他眼睛的位置，而是首接指向那片灼热发烫、因排斥而未能长出猩红竖瞳的皮肤！
“不！
别碰我！
彭博爆发出嘶哑的尖叫，身体本能地想要向后蜷缩，但后背己经抵在了同样冰冷的白色“墙壁上，退无可退。
他徒劳地挥舞着手臂，试图格挡。
但那镜面般的手臂末端无视了他的抵抗，带着一种绝对的、不容置疑的精准，轻轻地、毫无阻碍地贴在了他滚烫的额头上。
接触的瞬间，彭博全身的肌肉猛地绷紧，如同触电！
一股难以言喻的冰冷洪流，并非物理的温度，而是纯粹的信息流、感知流，如同亿万根冰针，瞬间刺破了他的皮肤，无视了血肉的阻隔，首接扎进了他的大脑皮层！
“呃啊啊啊——！
比之前任何一次都要惨烈百倍的剧痛轰然炸开！
那不是物理的疼痛，而是一种思维被强行撕裂、记忆被暴力翻搅、意识被无情入侵的极致折磨！
他感觉自己的头颅像一个被强行撬开的保险柜，里面所有的东西——童年的片段、实验室的数据、失乐园的穹顶、女儿小雨最后痛苦的脸（这个画面带着尖锐的刺痛闪过）、还有……还有那个名字！
那个他几乎遗忘在角落的名字——陈远山！
无数的画面碎片、声音片段、气味记忆、复杂的情感波动……不受控制地、如同决堤的洪水般从他的意识深处喷涌而出！
它们不再是连贯的记忆，而是被那冰冷的信息流强行抽取、撕裂、分解成最原始的感官数据和情绪光谱！
他“看到一份标注着“最高机密的电子文件标题——《“旅行者-42号深空样本（天狼座β-7星域）初步分析报告（绝密）》。
他“嗅到失乐园深处营养液混合着新翻泥土的、带着微甜的气息。
他“听到一个苍老而狂热的声音在深夜空旷的实验室里回荡“……完美的钥匙！
打开进化之门的钥匙！
不惜一切代价……解析它！
他“感受到一种混合着强烈敬畏、隐秘恐惧、以及被巨大诱惑点燃的、近乎贪婪的兴奋感——这感觉不属于他，属于那个苍老声音的主人！
这些碎片化的信息洪流，被那紧贴额头的冰冷镜面贪婪地吸收、捕捉、分析、重组。
在彭博被剧痛撕裂的意识边缘，他仿佛“看到了一个由纯粹数据和逻辑构成的冰冷世界。
他的记忆碎片在其中被迅速归类、打上标签样本接收记录、情绪光谱（贪婪/狂热）、关联个体陈远山、行为模式基因编辑尝试（未授权）……这是守望者-7的视角！
它在首接读取、解析他的原生记忆！
“停下……求你……停下……彭博的哀嚎变成了破碎的呜咽，口水不受控制地从嘴角流下，身体在剧烈的神经性痉挛中扭曲。
他想抵抗，想封闭自己的意识，但在那绝对冰冷、绝对高效的信息洪流面前，他脆弱的意志如同沙滩上的城堡，一触即溃。
就在这时，那冰冷信息流的深处，一个被高亮标记、带着强烈警告标识的记忆碎片被强行攫取出来，猛地塞回彭博的意识中心！
那是……一个深夜。
在失乐园外围，一个极其隐秘、安保等级远超普通实验室的地下设施——“旅行者-42号样本接收站。
厚重的铅合金大门缓缓滑开，露出里面冰冷的蓝光。
彭博当时还只是陈远山团队里一个资历尚浅的助手。
他记得导师那双在防护面罩后闪烁着异样光芒的眼睛，记得自己心中隐隐的不安。
然后，他看到了。
在层层防护的能量场中央，一个特制的透明容器里，悬浮着一块……“晶体。
它并非规则的几何体，更像是一小团凝固的、深蓝色的、内部有无数细微光点缓缓旋转的星云。
它散发着一种微弱却异常纯净的幽蓝光芒，美丽得令人窒息，却又带着一种难以言喻的、源自生命本能的冰冷威胁感。
陈远山的声音，带着一种近乎朝圣的颤抖，透过通讯器传入彭博的耳中“看……博儿……看这‘星核之种’！
天狼座的馈赠！
它蕴藏的编码……将彻底改写我们对生命的定义！
什么失乐园的粮食？
那只是权宜之计！
这才是未来！
人类……不，是‘新人类’的未来！
记忆碎片中，彭博看到导师操控着精密的机械臂，试图小心翼翼地提取一丝那“星核之种散发出的微弱能量流束。
就在能量流束即将被导入分析仪器的瞬间——“咔！
一声极其轻微、却如同惊雷般炸响在记忆中的脆裂声！
容器壁上，一道细如发丝的裂痕，无声无息地蔓延开来！
一丝极其微弱的、几乎无法被仪器捕捉的深蓝色“气息，如同活物般，从裂痕中逸散而出！
警报灯瞬间爆闪！
刺耳的蜂鸣撕裂了实验室的寂静！
陈远山的惊呼声充满了难以置信的惊恐和……一丝被强行压下的狂喜？
紧急隔离程序启动，厚重的合金闸门轰然落下！
但彭博的记忆清晰地定格在那一瞬那丝逸散的深蓝“气息，并非消散在空气中。
它像拥有生命和意志的幽灵，无视了物理的阻隔，瞬间穿透了能量场，穿透了厚重的防护玻璃，如同水滴渗入海绵，悄无声息地……融入了接收站下方那片被强辐射污染的、被视为废土的深层土壤中！
“不……是泄露……是它……自己……彭博在现实的剧痛中，无意识地、断断续续地吐出破碎的词句。
这段被强行翻出的、带着强烈污染感和恐惧感的记忆碎片，如同最猛烈的毒药，冲击着他摇摇欲坠的意识。
就在这时，贴在他额头上的冰冷镜面，幽蓝的光芒骤然变得极其刺目！
一股更加强大、更加冰冷、带着明确指令性的信息流，如同高压水枪，狠狠冲入彭博混乱的意识深处！
指令只有一个定位！
陈远山！
状态！
坐标！
这不是请求，是命令！
是来自更高维存在对低等生物信息库的强制检索！
“啊——！
彭博发出一声不似人声的惨嚎，眼球因为颅内无法承受的压力而布满血丝，几乎要凸出眼眶！
他感觉自己的大脑像被塞进了一个高速运转的粉碎机！
所有关于陈远山的记忆碎片——导师的办公室、他惯用的加密通讯频道频率片段、最后一次激烈争吵时提到的某个废弃地下掩体代号、甚至是他个人终端上一个特殊的、印着双螺旋和星云图案的屏保画面——所有相关的信息，都被那冰冷的信息流强行从记忆的犄角旮旯里挖掘出来，撕扯着、串联着，指向一个模糊的方向！
一组坐标数据，带着彭博意识被撕裂的痛苦和巨大的不确定性，如同被榨出的汁液，不受控制地、清晰地呈现在他混乱的思维表层，也同步被那冰冷的镜面读取！
坐标北纬 34° 22 39.6
