第2章 灵根测罢风波生
—青石镇的喧嚣与尘土，被青云宗山道上盘旋而上的云雾彻底隔断。
苏璃坐在一辆简陋的、散发着干草和牲口气味的马车里，身体随着崎岖山路的颠簸而摇晃。
她紧紧攥着胸前衣襟，那枚灰白的玉佩己被她小心地贴身藏好，紧贴着心口。
碎裂的纹路仿佛烙印在皮肤上，每一次心跳都提醒着她市集上那惊魂一幕——诡异的香气，没入腕间的冰冷金丝，以及那赤霄门青年修士眼中无法掩饰的恍惚与关切。
“阿璃，别怕。
坐在对面的林风轻声安慰，他换上了一身干净的青灰色布袍，洗去了落魄家族庶子的颓唐，眉宇间多了几分踏入仙门的期冀，但看向苏璃时，眼底的关切依旧如昔。
“青云宗是东域有数的大宗门，规矩森严。
李红袖家再有钱，手也伸不到这里来。
等测了灵根，分了去处，我们就安全了。
安全？
苏璃垂下眼帘，浓密的睫毛在眼下投下小片阴影，遮住了眸中翻涌的不安。
那缕钻入身体的冰冷金丝，在她刻意凝神感知时，仿佛彻底消融在血脉中，再无痕迹。
可手腕内侧那个微不可查、只有她自己能隐约感觉到的金色光点，却像一个沉默的烙印，散发着微弱却不容忽视的存在感。
还有玉佩里那游动的金丝……它们真的消失了吗？
还是蛰伏着，等待着某个未知的契机？
赵管事那双贪婪浑浊的眼睛，如同跗骨之蛆，在她脑海中挥之不去。
“嗯，我知道，林风哥。
她低低应了一声，声音有些干涩。
手指无意识地摩挲着左手腕内侧的皮肤，那里光滑依旧，只有她自己知道，其下隐藏着怎样一个令人心悸的秘密。
马车终于在山门广场停下。
眼前豁然开朗，巨大的汉白玉广场仿佛悬于云端，尽头是高耸入云的巨大山门，其上“青云宗三个古篆大字铁画银钩，隐隐散发着令人心悸的威压。
广场上人头攒动，大多是和苏璃、林风一样的少男少女，脸上混杂着兴奋、紧张与对未来的茫然。
空气中弥漫着浓郁的草木灵气，深吸一口，令人精神一振，却也带着一种无形的、沉甸甸的压迫感，提醒着每一个初来者——这里，是仙凡之别的起点。
一个身着深蓝色管事袍、身材矮胖、留着两撇鼠须的中年男人背着手站在人群前方，眼神挑剔地扫视着众人，正是负责此次新弟子登记的赵管事。
他目光如刮骨刀，掠过一张张年轻的脸庞，最终在几个衣着光鲜、神态倨傲的少年少女身上停留片刻，脸上堆起谄媚的笑容，随即又转向衣着寒酸的苏璃等人时，瞬间换上了毫不掩饰的轻蔑与不耐烦。
“都排好队！
磨磨蹭蹭的，当是来踏青游玩吗？
赵管事尖利的声音响起，带着一股颐指气使的腔调，“一个个上前，把手按在‘问灵石’上！
资质如何，仙缘几许，一测便知！
是龙是虫，就看你们自己的造化！
队伍缓缓向前移动。
巨大的问灵石通体漆黑，表面却流转着水波般的光泽，矗立在广场中央，像一只沉默的巨兽之眼，审视着每一个靠近它的凡人。
每当有少年少女将手按上去，问灵石便亮起不同颜色、不同强度的光芒，映照着测试者或狂喜、或失落、或绝望的脸。
“下品土灵根，杂役处！
“无灵根，速速下山！
“中品金灵根！
不错，站到右边去！
赵管事的声音如同冰冷的判词，宣判着一个个截然不同的命运。
轮到林风时，他深吸一口气，走上前去，郑重地将手按在冰冷的石面上。
问灵石沉寂片刻，骤然亮起一道明亮的青绿色光芒，光芒稳定而纯粹，足有三尺之高！
“上品木灵根！
赵管事的声音拔高了几分，带着一丝惊讶，脸上也挤出几分笑容，“好小子，运道不错！
站到左边内门弟子候选区去！
林风脸上瞬间涌上狂喜，激动地回头看了苏璃一眼，眼中充满了鼓励。
苏璃对他露出一个安抚的微笑，心中却更加忐忑。
她看着那些测试失败、失魂落魄被驱赶下山的同龄人，又看了看林风站立的、明显待遇更好的区域，手指在袖中蜷缩得更紧。
终于，轮到了她。
苏璃深吸一口气，压下心头的悸动和腕间那若有若无的脉动感，一步步走向那巨大的问灵石。
她能感觉到无数道目光落在自己身上，有好奇，有审视，更多的是赵管事那毫不掩饰的、如同估价货物般的贪婪目光。
她站定在问灵石前，冰冷的石面仿佛能吸走掌心的温度。
她缓缓抬起右手，在即将按下的瞬间，心脏猛地一跳！
胸前紧贴的玉佩，毫无征兆地传来一阵极其细微的灼热！
同时，左手腕内侧那个金色光点，也骤然传来一下清晰无比的搏动！
这突如其来的变化让苏璃动作微微一滞。
她强行压下心头的惊骇，一咬牙，将手掌稳稳地按在了问灵石光滑冰凉的表面！
预想中的光芒并未立刻亮起。
问灵石如同死物般沉寂着，漆黑如墨，没有一丝一毫的反应。
广场上响起低低的议论声，夹杂着几声毫不掩饰的嗤笑。
赵管事脸上的不耐瞬间化为鄙夷，鼠须抖动着，正要开口宣判“无灵根。
就在这死寂的刹那——“嗡……！
一声低沉、厚重、仿佛来自远古洪荒的嗡鸣，陡然自问灵石内部震荡而出！
声音不大，却清晰地穿透了广场上所有的嘈杂，首抵每个人的灵魂深处！
紧接着，一道刺目的白光猛地从苏璃掌心与石面接触的地方爆发开来！
那光芒是如此炽烈、如此纯粹，如同压缩到极致的小型太阳骤然炸开！
刺得周围所有人都下意识地闭眼或抬手遮挡！
但这仅仅是开始！
那道纯粹的白光仅仅维持了不到一息，便如同投入染缸的清水，骤然间迸发出万道霞光！
赤、橙、黄、绿、青、蓝、紫……无数种绚烂到极致的色彩在问灵石上疯狂流转、融合、爆发！
它们不再是简单的光柱，而是如同喷涌的彩色洪流，又似亿万只同时扇动翅膀的霓虹蝶群，带着一种令人心神摇曳的、梦幻般的瑰丽，轰然冲霄而起！
光柱瞬间突破了三尺、五尺、十尺……毫无停滞之势，首贯云霄！
将广场上空的大片云霭都染成了流动的七彩霞光！
整个青云宗山门，在这一刻，仿佛被笼罩在一座巨大的、流动的彩虹穹顶之下！
“天……天啊！
“这是什么？！
“七彩霞光？！
闻所未闻！
“这……这不可能！
问灵石坏了吗？
死寂被打破，取而代之的是海啸般的惊呼与难以置信的抽气声！
所有弟子，无论新老，无论身份，全都目瞪口呆地望着那贯穿天地的七彩光柱，脸上写满了极致的震撼！
就连那些原本神态倨傲的内门弟子候选者们，也一个个张大了嘴巴，如同泥塑木雕。
赵管事脸上的鄙夷早己被极度的惊愕取代，他眼珠暴突，死死盯着那七彩光柱，嘴唇哆嗦着，喃喃道“七彩……混沌灵根？
不……不可能……古籍记载中只存在于传说……就在这极致的绚烂与喧嚣达到顶峰之时，异变再生！
那冲天而起的七彩霞光核心，在达到某个顶点后，猛地向内一缩！
所有的色彩如同百川归海，瞬间凝聚、坍缩！
在问灵石顶端上方三尺之处，凝实成一尊模糊却散发着无上威严的女子虚影！
那虚影看不清面容，身姿缥缈，仿佛由最纯净的霞光构成，衣袂无风自动。
她只是静静地悬浮在那里，便有一种凌驾众生、俯瞰万古的苍茫气韵弥漫开来。
广场上所有喧嚣瞬间死寂，一种源自灵魂深处的敬畏与臣服感，不受控制地在每一个人心底滋生蔓延，连赵管事都感到双腿发软，几乎要跪伏下去。
虚影似乎微微低头，那双由璀璨星光构成的眼眸，仿佛穿透了无尽时空，落在了下方手掌还按在问灵石上、同样被这惊天异象惊得大脑一片空白的苏璃身上。
然后，在所有人惊骇欲绝的目光中，那霞光构成的女子虚影，极其自然地、仿佛只是拂去一粒尘埃般，对着赵管事的方向，轻轻抬起了那由七彩流光勾勒出的广袖，随意地挥了一下。
没有惊天动地的巨响，没有狂暴的能量爆发。
然而——“噗——！
赵管事肥胖的身体如同被一柄无形的万钧巨锤狠狠砸中！
他连惨叫都只发出半声，整个人便如同断线的风筝般倒飞出去！
口中鲜血狂喷，在空中划出一道刺目的猩红弧线，重重砸在十几丈外的青玉地砖上，发出沉闷的骨裂声！
他像一滩烂泥般瘫在那里，浑身抽搐，眼中充满了极致的恐惧和茫然，连爬起来的力气都没有了。
整个广场，落针可闻。
死寂！
绝对的死寂！
所有人，包括那些见多识广的老弟子，都如同被施了定身咒，僵在原地，连呼吸都忘了。
目光在倒在地上生死不知的赵管事，和问灵石顶端那渐渐开始消散的、缥缈威严的女子虚影之间来回移动，充满了无法理解的震骇。
七彩霞光如同退潮般迅速黯淡、收缩，最终完全没入问灵石中，消失不见。
那尊惊鸿一瞥的女子虚影也彻底消散于无形，仿佛从未出现过。
问灵石恢复了漆黑如墨的平静，只有苏璃的手还按在上面，掌心一片冰凉。
苏璃猛地抽回手，如同被烙铁烫到，踉跄着后退一步，脸色苍白如纸。
她看着地上瘫软如泥、口鼻溢血的赵管事，又下意识地捂住自己的左手腕。
方才那虚影拂袖的瞬间，她清晰地感觉到，自己腕间那个金色光点，猛地灼热了一下！
仿佛在……共鸣？！
“凡……凡品水灵根？
一个负责记录的年轻弟子，看着手中记录玉牌上最终稳定下来的、微弱得几乎可以忽略不计的蓝色水光标识，又看看地上生死不知的赵管事，再看看脸色煞白、摇摇欲坠的苏璃，声音颤抖着，充满了巨大的荒谬感，打破了这令人窒息的死寂。
凡品水灵根？！
一个凡品水灵根，引发了足以载入青云宗史册的七彩霞光贯天穹？！
一个凡品水灵根，引出了那尊看一眼就让人灵魂战栗的霞光神女虚影？！
一个凡品水灵根，让炼气后期的赵管事像苍蝇一样被随手拂飞，生死不知？！
这结论，荒谬得让所有人想笑，却又因为那尚未散尽的、源自灵魂深处的敬畏感而笑不出来。
巨大的反差，让整个广场陷入一种诡异的沉默和茫然。
苏璃站在人群中央，承受着无数道惊疑、探究、恐惧、甚至隐隐带着一丝狂热的目光，如同风暴中心的一片落叶。
她紧紧攥着拳头，指甲深深陷入掌心，试图用疼痛来驱散那几乎要将她吞噬的眩晕感和恐惧。
凡品水灵根……这结果让她心头一松，却又瞬间被更大的阴霾笼罩。
她很清楚，自己身上发生了什么！
那七彩霞光，那神女虚影……绝对和自己碎裂的玉佩，以及那钻入身体的诡异金丝有关！
赵管事那贪婪的目光，还有他刚才那句未说完的“混沌灵根……像毒蛇一样缠绕上她的心头。
她毫不怀疑，一旦这胖子缓过气来，或者被更高层的人注意到这惊天异象，等待她的，绝不会是平静的修炼生涯！
就在这时，在广场边缘一处不起眼的回廊阴影下，一双怨毒的眼睛，如同淬了毒的匕首，死死地钉在苏璃身上。
正是李红袖！
她不知用了什么法子，竟也混入了青云宗新弟子之中。
此刻，她脸上再也没有了市集上的骄横，只有被巨大嫉恨扭曲的狰狞。
她手中紧紧攥着一枚鸽蛋大小、流转着水波光晕的水晶球，球体内，赫然清晰地记录着方才问灵石爆发七彩霞光、凝聚女子虚影、以及虚影拂袖击飞赵管事的全部过程影像！
“贱人……果然有古怪！
李红袖的牙齿咬得咯咯作响，眼中闪烁着疯狂的光芒，“七彩霞光？
神女虚影？
哼！
管你是什么妖孽转世，还是身怀异宝……等我把这影像交给……她嘴角勾起一丝阴狠的冷笑，另一只手的指缝间，悄然滑出一根细如牛毛、闪烁着幽蓝光泽的毒针。
她盯着水晶球中苏璃那张苍白却依旧清丽的脸，指间的毒针在阴影下折射出一点致命的寒芒。
“苏璃……你得意不了多久了！
这青云宗，就是你的葬身之地！
