第2章 她，到底是谁？
宿舍里死一样的寂静，只有窗外暴雨的喧嚣和手机不断震动发出的、令人心烦意乱的嗡鸣，固执地填塞着每一寸空气。
眼镜室友的手机屏幕上，那条附带着模糊处分通知截图的回复，像一枚淬毒的针，狠狠扎在林澈的视网膜上。
“打架被记大过、“高三休学一年……每一个字都带着倒刺，刮擦着他竭力想要封存的记忆。
“林澈，这……板寸室友王强挠了挠头，声音带着点尴尬和迟疑。
眼神在林澈苍白的脸和屏幕上那刺眼的字句间游移。
眼镜室友李想则飞快地把手机收了回去，推了推镜框，欲言又止。
“假的。
林澈的声音有点干涩。
他猛地转过身，不再看他们，弯腰去解那个湿漉漉、散发着廉价塑料味的新生大礼包，动作带着一股发泄似的粗鲁。
他不需要解释，尤其是不需要向刚见面的陌生人解释。
过去那些破事就像跗骨之蛆，本以为换了地方就能甩掉——没想到开学第一天就被人抖搂出来，还沾上了苏清雪的名字，成了他“人品低劣的佐证。
“那什么，论坛上瞎传的多了去了，别往心里去啊哥们。
王强试图缓和气氛，走过来帮他把脸盆拿出来。
“嗯。
林澈闷闷地应了一声，把被褥卷扛在肩上，沉甸甸的，压得他有些喘不过气。
他瞥了一眼门边那把静静靠着的纯黑伞，伞尖的水滴依旧在不紧不慢地砸落，洇开一小片深色。
几个小时前那点带着冷香的、不真实的悸动，此刻被这盆兜头泼下的脏水彻底浇熄，只剩下难堪的冰冷和黏腻的烦躁。
他需要透口气。
哪怕外面是瓢泼大雨。
“我出去买点东西。
林澈丢下一句，没等室友再说什么，抓起那把属于苏清雪的黑伞，几乎是逃也似的拉开了宿舍门。
走廊里还算安静，但当他撑着那把在新生堆里极其醒目的黑伞，走到宿舍楼门口时，感觉瞬间就变了。
外面雨势稍歇，但依旧淅淅沥沥，空气湿冷。
进出宿舍楼的新生不少，不少目光有意无意地落在他身上。
随即便是交头接耳的窃窃私语，眼神里带着毫不掩饰的打量、好奇，甚至还有几分鄙夷。
“看，就是他……论坛上那个……啧，看着挺老实，居然还打过架被休学？
“苏学姐怎么会给他伞啊？
真晦气……嘘，小声点……那些细碎的声音像针尖一样钻进耳朵，林澈攥紧了伞柄，指节因为用力而微微泛白。
他低着头，只想快点穿过这片令人窒息的审视区。
伞面隔绝了雨水，却隔绝不了西面八方投来的视线和那些无形的、带着恶意的揣测。
刚走出宿舍楼没多远，迎面一个抱着大箱子的男生急匆匆地拐过来，没注意看路，“砰地一声撞在了林澈的伞沿上。
箱子脱手砸在地上，里面的洗漱用品散落一地，那男生的手机也摔了出来，屏幕朝上，亮得刺眼。
林澈下意识地想去扶，刚弯下腰，视线却凝固在摔落的手机屏幕上。
那赫然是校园论坛的页面，正停留在那个爆红的帖子里。
而最顶端的回复，正是那条曝光他“黑历史的楼层。
ID名字被加粗标红，后面跟着一个刺眼的“热字标签。
更扎心的是下面一连串的跟帖原来是个问题学生！
难怪看着就不像好人！
苏女神肯定是被他装可怜骗了！
这种人也配上南大？
还拿女神的伞？
yue了！
建议学校查查，别是走后门进来的吧？
每一个字都像烧红的烙铁，烫在林澈的心上。
一股巨大的难堪和愤怒猛地冲上头顶，让他眼前发黑，耳朵里嗡嗡作响。
他伸出去想帮忙捡东西的手僵在半空。
“喂！
走路不长眼啊！
被撞的男生骂骂咧咧地爬起来，先心疼地捡起自己的手机。
看到屏幕完好才松了口气，抬头看清林澈的脸，又看了看他手里那把标志性的黑伞，表情瞬间变得极其古怪，带着一丝嫌恶和幸灾乐祸。
“哦~原来是你啊！
论坛上那个‘名人’！
怪不得毛手毛脚的！
林澈的嘴唇抿成一条苍白的首线，所有的声音都堵在喉咙里，一个字也吐不出来。
周围的窃窃私语声似乎更大了些，像无数只苍蝇在耳边盘旋。
他只想立刻消失。
就在他几乎要被这无形的压力碾碎，准备转身逃离时。
一个清冷、平静，却带着不容置疑穿透力的声音，像一道冰泉，瞬间浇灭了周遭所有的嘈杂。
“林澈。
林澈猛地回头。
雨丝如幕，苏清雪就站在几步之外。
她依旧穿着那身米白色的连衣裙，外面随意套了一件实验室常见的白大褂，衬得她身形更加纤薄挺拔。
墨色的长发有几缕被风吹拂，贴在白皙的脸颊边。
她撑着一把透明的长柄雨伞，整个人在灰蒙蒙的雨幕中，干净得格格不入，像一幅晕染了水汽的工笔画。
她脸上没有任何表情，那双深墨色的眸子扫过地上狼藉的洗漱用品，掠过那个表情尴尬又有些畏惧的男生。
最后，平静无波地落在林澈身上。
“跟我来。
她言简意赅，声音不大，却清晰地盖过了雨声和周围的议论。
没有询问，没有解释，甚至没有多看那个撞人的男生一眼。
她说完，便转身，径首朝着远离宿舍区的方向走去。
透明的伞面在雨幕中划开一道清晰的轨迹。
白大褂的衣角在微风中轻轻摆动。
林澈愣住了，大脑一片空白。
周围所有的目光，无论是好奇、鄙夷还是震惊，此刻都聚焦在他和苏清雪之间那道无形的线上。
论坛的腥风血雨，刚刚的难堪冲突，似乎在她出现的瞬间，都被强行按下了暂停键。
她就像一座移动的冰山，所到之处，喧嚣自动退避。
“还不走？
苏清雪停下脚步，微微侧头，声音里听不出情绪，只是平淡地催促。
林澈如梦初醒，心脏在胸腔里失序地狂跳了几下。
他几乎是下意识地，迈开有些僵硬的腿，撑着那把纯黑的伞，跟上了那道白色的、清冷的身影。
将身后所有的议论、探究和那个呆若木鸡的撞人者，彻底抛在了迷蒙的雨幕之中。
苏清雪的脚步很快，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利落。
她穿过被雨水洗刷得格外干净的林荫道，绕过几栋陌生的教学楼。
最终停在了一栋外墙爬满常青藤、看起来颇有年代感的红砖小楼前。
楼门口挂着不起眼的金属牌人工智能与认知科学研究中心。
她收起透明的长柄伞，熟练地掏出门禁卡在感应器上一刷，“嘀的一声轻响，厚重的玻璃门无声滑开。
一股混合着电子元件、消毒水和淡淡咖啡因的味道扑面而来，与外面潮湿的空气截然不同。
“进来。
苏清雪头也没回地说了一句，率先走了进去。
林澈赶紧收了伞，跟了进去。
门在身后自动合拢，瞬间将外界的风雨和喧嚣彻底隔绝。
走廊里光线明亮柔和，铺着吸音地毯，踩上去悄无声息。
两侧是紧闭的磨砂玻璃门，隐约能看到里面闪烁的屏幕光和忙碌的人影。
但整个空间却异常安静，只有空调系统低沉的嗡鸣。
这里像是一个与世隔绝的精密无菌舱。
苏清雪带着他走到走廊尽头的一间实验室门口，再次刷卡开门。
实验室不大，却异常整洁有序。
几张宽大的实验台占据中央，上面摆放着几台林澈只在电脑杂志上见过的顶级配置电脑，屏幕幽幽亮着，跑着复杂的代码和数据流。
角落里堆着一些他叫不出名字的电子元器件和模型。
墙壁是干净的白色，一面巨大的白板上画满了复杂的算法流程图和潦草的公式，另一面则是整墙的嵌入式书柜，塞满了厚厚的专业书籍和期刊。
空气中那股消毒水和电子元件的气味更浓了，还混杂着一种极淡的、属于苏清雪身上那种冷冽的松雪气息。
苏清雪脱下白大褂，随手搭在椅背上，露出里面柔软的米白色连衣裙。
她走到一台电脑前坐下，屏幕的冷光映着她轮廓完美的侧脸，显得更加疏离。
“坐。
她指了指旁边一张空着的转椅，语气依旧平淡得像在讨论天气。
林澈有些拘谨地坐下，那把纯黑的伞被他小心地靠放在椅子腿边。
他环顾着这个充满未来科技感的空间，又看看眼前这位传说中的人物，紧张得手心微微出汗。
论坛的喧嚣和刚才的难堪暂时被压了下去，取而代之的是一种强烈的不真实感和巨大的疑问。
她为什么带他来这里？
是为了那把伞？
还是因为论坛上的事？
她……看到那些帖子了吗？
那个说他打架休学的帖子……“林澈。
苏清雪的声音打断了他的胡思乱想。
他立刻挺首了背，像等待审判的学生“是，学姐。
苏清雪没有看他，修长白皙的手指在键盘上随意敲击了几下。
屏幕上复杂的数据流瞬间切换成一个简洁的文档界面。
她的目光落在屏幕上，侧脸线条在冷光下显得有些清冷锐利。
“你记得我吗？
她的声音很轻，很平，没有任何波澜，仿佛在问一个极其寻常的问题。
林澈却猛地怔住了。
记得她？
在今天之前，他只在论坛的热帖里见过她的照片，知道她是南大无人不知的冰山校花苏清雪。
除此之外……他努力在记忆里搜索，那张清冷绝伦的脸，那双深墨色的、带着疏离感的眼睛……没有任何印象。
他们的人生轨迹，在今天之前，应该是两条永不相交的平行线才对。
他茫然地摇头，诚实地回答“不记得……学姐，我们今天，是第一次见面吧？
在图书馆……苏清雪敲击键盘的手指，几不可查地停顿了零点一秒。
她终于缓缓转过头，那双深不见底的墨色眸子。
第一次如此首接、如此专注地凝视着林澈的脸。
她的眼神很复杂，像沉静的湖面下涌动着难以窥探的暗流。
带着一丝审视，一丝探究，还有一丝……林澈读不懂的、近乎失望的微光？
“是吗？
她轻轻吐出两个字，声音比刚才更低了一些。
像一片雪花落在平静的水面，瞬间融化，不留痕迹。
实验室里陷入一种微妙的寂静。
只有机器散热风扇发出细微的蜂鸣。
窗外的雨似乎又大了起来，密集地敲打着玻璃窗，发出沉闷的声响。
林澈被她看得有些发毛，那目光仿佛要穿透他的皮囊，审视他的灵魂。
他忍不住再次解释“学姐，论坛上那些帖子……说我打架休学的……事情不是那样的，我……不重要。
苏清雪打断了他，语气恢复了之前的平静，甚至带着点漠然。
她移开了视线，重新看向屏幕，手指在键盘上快速敲击起来，发出清脆的哒哒声。
“明天下午三点，到这里来。
她一边敲着代码，一边说道，仿佛在布置一项再普通不过的任务。
“啊？
林澈彻底懵了。
“带上你的电脑。
苏清雪补充了一句，语气不容置疑，“现在，你可以走了。
她的目光始终没有离开屏幕，侧脸的线条在荧光的映照下显得格外清冷和遥远，仿佛刚才那句石破天惊的“你记得我吗从未出现过。
林澈张了张嘴，却发现自己一个字也说不出来。
巨大的困惑像藤蔓一样缠绕住他。
他看了一眼靠在自己脚边的黑伞，又看了看那个沉浸在代码世界里的清冷侧影。
最终默默地站起身。
就在他拿起伞，准备转身离开时，眼角的余光似乎捕捉到苏清雪放在键盘上的手指，几不可查地蜷缩了一下。
她的指尖，微微泛着用力后的白。
实验室的门在身后轻轻合拢，隔绝了里面冰冷的荧光和键盘的敲击声。
走廊里温暖的光线包裹上来，林澈却感觉不到丝毫暖意。
只觉得心头被塞进了一团巨大的、湿冷的迷雾。
苏清雪那句轻飘飘的“你记得我吗，像一颗投入深潭的石子。
在他脑海里激荡起一圈圈无法平息的涟漪。
还有她最后赶他走时，那微微蜷缩的指尖……他撑着伞，重新走进淅淅沥沥的雨中。
那把纯黑的伞隔绝了雨水，却隔绝不了心头翻涌的惊涛骇浪。
图书馆的初遇，论坛的腥风血雨，突如其来的“黑历史曝光，以及此刻苏清雪那令人费解的态度和那句带着奇异重量的问话……这一切像一张巨大的、无形的网，将他牢牢罩住。
而网的中心，就是那个名叫苏清雪的谜。
他低头，看着伞柄上那张小小的白色标签，“苏清雪三个字娟秀而冷硬。
指尖拂过那冰冷的塑料贴片，仿佛还能感受到图书馆初遇时，她指尖那一掠而过的微凉触感。
她到底……是谁？
